——当逻辑死亡,土地的秘密通过眼睛透露,那时,血就会在阳光下飞扬,黎明止息在荒废的机缘之上。
机翼划破静谧流淌的风声,梧桐树叶大片大片的坠落,根茎枯黄,看起来又被秋日的黄昏催老了一岁。
尸体已经收殓,前来吊唁者均是不相识之辈——互相一问,大家和遗照上那位都没什么交际,充其量是在过往的某一个时间段里做过点头之交。
那这满堂宾客可就奇了怪了。
有人受雇抬棺,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眉眼精致的少年,老成地抹了满头发蜡,抱着一张……连遗照都模糊不清的相片。
他灌了一耳朵的窃窃私语,低垂着眉眼,以往有什么心事都往脸上雕刻的模样已经没了踪迹,透过那阴晴不定的目光并不能看出他想了些什么。
“宾客”们仍兀自讨论得起劲。
“听说是个给有钱人当二奶的。”
“嚯,这才多大……真不要脸啊。”
“好像是那个有钱人要结婚了,瞒不住被人家正宫找上门,一气之下就自杀了!”
“瞎说,什么一气之下,就是让那找小老婆的渣男药死的,我估计是怀上了,瞒不住了。”
“你们都不对,我觉得她是被逼的,男方势力不小。”
“她有什么好让人家逼着她的,肯定自愿,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努力……”
“我可听说不止一个人啊,啧啧,这丫头,有手段。”
人间百相,猝不及防让少年人摸到了象牙塔外浅薄……而带着毒的一角。
棺材里那具凉透了的尸身想必也觉得荒唐,她鲜少掉泪,上天替她哭了一次。
飞机就是在这样的雷雨天气里降落的。
凌煊关了机的手机里已经攒了十来通的未接电话,到后来,对方已经不再打来。
燕望舒从他捧着的那张遗像上扫去一眼,撩着眼皮,不知道看出了什么。
——镜片反光中已被雷雨破入,一道全黑的影子遮蔽其上。
凌煊心不在焉,燕望舒目的不明,霍亦铭索性不知所踪,不知道厮混进了哪处温柔乡。
越发衬得这场葬礼可笑得不大走心。
那双冷肃的眼睛把他们打量了个遍,最后挑中了自己最该下手的那个。
“轰——”
雷声击入雨幕。
暴雨将倾盆,今夜有死人。
“诶,门口那是谁,保安怎么没拦住?”
有人小声同身边人讨论。
凌煊抬眼看去,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。
凌烨冷着张肃杀的脸,单手背后,长皮衣在风声中摇摆不休,大步走近。
凌煊没有心力,也只得撑出笑脸走过去:“姐,你怎么……”
有一道雷声“轰隆隆”地落下。
接着电光,他终于看清了凌烨拎在背后的东西——
一根钢制的棒球棍。
凌烨十岁开始学散打,至今十四年,功夫从没落下过。
她顶了顶腮,掂着那根粗糙的铁棍,逼近了她的亲生弟弟,笑容比他真诚得多:“会有点疼,你忍着点。”
凌煊原本下意识退后的步伐生生止住了。
……
十四年前,一个萝卜大点的小肉团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成了点型的大孩子身后:“姐姐,你等我长大了,我也去学散打!”
大孩子不客气地一指头把他戳到地上:“没用,你学了也得被我按在地上打,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动我东西。”
肉团委屈地瘪着嘴:“那个姐姐自己要找我玩,我不是故意推她……”
大孩子混不讲理:“你弄坏了我的东西,就得挨打。”
“我告诉你,老师都给我讲了,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当面骨,那里没有肌肉,打上去疼死你!”
“我还会踹你膝盖弯,踢你肚子,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话!”
吓得发抖的肉团“哇”一声哭出来,把爹妈给惊醒,大孩子放出去的狠话自然不了了之。
谁知道这场谁都忘了的架,偿在了十四年后。
小肉团抽条抽得飞快,长成了眉眼如星月的漂亮男孩,家里有姐姐想必都磨萃出了一身顶好的脾气,漂亮弟弟的甜言蜜语不要钱,接送都勤快,活脱脱是个讨人喜欢的模范男友。
凌烨念在这一点,加之凌煊之前也对林婉兮亲近,才把自己这个让人放不下心的朋友交托给他暂且看顾着。
这一看顾,就逼碎了本就反复摔打过数次的脆弱瓷瓶。
她没留手,却也有技巧——伤筋动骨一百天,只挑痛的地方打,伤根骨的地方都灵巧避开了。
所以。
等到霍亦铭一身酒气赶来葬礼时,所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碎得很有分寸的尊容。
他没忍住,咧出个笑来。